高荣禧:浅论向京艺术雕塑中的女体意象

来源:CAFA ART INFO    作者:高荣禧    时间:2016-05-09
 
高荣禧:论向京雕塑中的女体意象

在Hélène Cixous提出“女性书写论”(écriture Feminine)后  ,女人要写自己,要返回到自己的身体,让女性身体说话已然蔚为女性创作的风潮。虽然向京小时候曾一度不满于“发现自己是个女孩,是另外一个性别,跟男孩不一样,就特别不能接受”,但也像女性意识总需多年才能成熟般,“现在珍惜我是女性这样一个存在,女性身上自然、本性的东西保留得好一点儿,她能够比较天性地表达自己的经验”  是的,艺术史中男艺术家笔下的女体比比皆是,但向京强调:“从有艺术开始,女性的身体就没有停止过被描摹,她搁在那儿,被审美,但从来没有作为第一人称‘我’的出现,女人的身体自己在说话的。”  本文便要从这点出发,探讨向京作品的女体意象,究竟呈现出何种有别于他人的特殊风貌。

确实正如叶梦曾论到向京的作品“几乎全部是女性,多以现代女童和少女为表现对象。”  但与父权文化对年轻貌美身材姣好之女体贪婪的窥视欲正好相反,向京的《妳的身体》(图1)却略带臃肿而不想模塑一般的阴柔秀美。廖雯指出“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女的,做了女性的形象、身体,更重要的是她‘有非常个人化的语言’。”且在一次向京的访谈中,她自己也指出:“我就是想表现真实的东西,完全不是诱惑……与传统艺术不同的看待女性身体的方式……更想表达的是一个内在的东西,起码,她不是可爱的作品。”

《妳的身体》本身的大尺寸似也戏仿着男性艺术家作品,如《摩西像》、《沉思者》等雄浑的特质。向京自言:“这也是男性的身体”,朱朱则指出“这个女人的体量超过了正常人,她的每一处都敞开于我们的视域之中……这个身体没有一丝遮掩,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然而向京作品有着平实的自信,不标新立异,在普遍“反英雄”的当代氛围中,向京大尺寸的作品模塑的也不是以往男性文化所强调的要角(somebody)而是一般匿名大众(nobody)。她强调说:“当代不是由手段、手法、技术决定的,它取决于你反映的是否是当下的问题,当代人的精神。在我眼里只有好艺术或坏艺术,我就是要用雕塑来表达当代,在我这儿,什么都可以当代。”  我们如拿她的作品与其他女艺术家同样刻划少女题材的作品做比较,便可看出其独特性,如杨淑卿的《春》(图2),虽然其女体更加具有现代的造型感,却仍不出强调女性羞涩及秀美的传统。朱朱则进一步强调了向京作品形象在性方面的“零度”或“中性化”倾向,它好比史前神话中造出的第一个女性,尚未置身于两性现实之中……仅是一个生命体罢了。换言之,“以男性化的女性体态,以雌雄同体的双重性征,完成了女性对男性主体性的消解。”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向京作品中的女体虽常强调少女(甚至处女)的主题,她们却总是冷调的。向京曾提到自己的工作室:“房间完全是个冷调子,我在刚漆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热,不过我一直偏爱冷颜色,因为我太容易烧起来的缘故吧。冷调子是我的灭火器和镇静剂。”  因此她的女体常令人感到脱离时空、贫富、阶级等现实联结,直指人性中最低限而直接的本质,而不似培根(Francis Bacon)笔下的人体常遭环境的扭曲或在其中挣扎,向京的女体带有某种沉寂感,但它又不等于死静,如作品《寂静中心》(图3)表现青春期探索私处和情欲主题,其身上不少垂流的汗珠,正反过来突显其标题系对某种压抑的故作夸张。这类僭越一般道德尺度的作法,在超现实主义已颇为普遍,如达利亦画过《伟大的自慰者》,女艺术家费妮(Leonor Fini)亦有女性彼此抚慰的作品,然在雕塑领域,向京此作品可谓更具直接震撼力。

作品《我们》(图4)令人容易联想到女同志常强调“我们之间”的主题,两名女子前后并站着,她们瘦削闭眼的光头并不欲讨好男性的窥视欲,后者伸出了手触向前者,似构建了某种女性连续体,即对身体的共同感受,也包含女性成长过程中对乳房发育快慢及大小的焦虑。而作品《我22岁了,还没有月经》(图5)也从另一个侧面对男性艺术家诸多“斜躺女人”(reclining woman)之绘画传统做出戏谑式的反讽。

然而,这并不意味她从未借鉴男性的艺术传统,而是她更常做出推陈出新的运用。比如,“凡人──无限柱”(图6)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布朗库西的“无尽柱”(图7),但后者单纯的几何造形之绵延,却被向京替换为姿态整齐表情却不一的十个或十五个杂技演员,该等杂技女子皆受过严格训练,有着惊人的软骨功夫,以致反转倒过来身体之两腿,顶替了其上女子双手的位置。这当然并不可能在现实中办到,但展现了有别于男性雄浑(sublime)的特有女性崇高(feminine sublime)感,甚或在强烈规训下仍能保持微笑的坚毅能耐,当然也同时暗讽着让其强忍真正内在负重悲哀的规训体制!

向京作品女性身体之呈现,并不以强加的人为痛苦取胜,如Gina Pane或Orlan所为,亦无须采取培根笔下的身体扭曲变形。这是她的独特之处。她如道家般复归于朴,相信身体的最低限与寂静隐含着另类的饱满,这也是向京作品不时乞灵于动物的原因,如《异境──这个世界会好吗?》(图8),她认为动物是人自己生存的一面缩影,看着牠们便能更加理解地球上的生物处境。这类接近植物的动物,也带着人类自我的忧伤,正如华铎《小丑》画里从动物眼中所见证(或反映)之丑角的悲伤一般。

最后,当向京被问到同时代以身体为主题的女艺术家作品的意见时,她再次强调“女性艺术家优秀的很多,马琳.杜马斯就说过:艺术就是女人的,她说所有搞艺术的男人都是女的。”  这其实也呼应法国著名女性思想家Julia Kristeva的想法:“性别尚未僵化分化时的前伊底帕斯(Pre-Oedipus)阶段,其实也代表阴性(feminine)的流动创造力,因此许多前卫男诗人及小说家,如马拉美、普鲁斯特等的文体,也可说是阴性特质的”。就此而言,向京的作品似亦带有某种前伊底帕斯期,儿童所处的非语言或前语言的存在状态之特质。正如她一件作品的标题提醒我们:只有寂静维护寂静。面对她的作品,我们确实需要点时间,安安静静地来沉淀。

文/高荣禧
国立新竹教育大学艺术与设计学系副教授
法国巴黎大学索尔邦艺术史博士
研究领域:艺术与文化、艺术史研究、女性主义、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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