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创作的无头群像数以千计，在世界各地延续着焦虑与不安

Magdalena Abakanowicz受温哥华雕塑双年展（2005-2007）特别委任创作的16座人形雕像中的3座

近日，加拿大蒙特利尔美术馆在通往新馆米哈与雷娜塔·霍恩斯坦和平馆(Michal and Renata Hornstein Pavilion for Peace)的入口处新安置了三座纪念碑性的人形雕像，每座雕像重达1吨，他们是来自波兰著名雕塑艺术家马格达莱纳·阿巴卡诺维奇Magdalena Abakanowicz76岁时，受温哥华雕塑双年展（2005-2007）特别委任创作的16座人形雕像中的3座，每座人体的姿态和褶皱细节都独一无二。这种刻意追求的相异性，体现了艺术家在身处专制政体下，对扼杀个人创造力的一种坚定又隐忍的抵抗。

Magdalena Abakanowicz及其作品.courtesy，CSW

 

Magdalena Abakanowicz及其作品 Abakan Red，1969

带有抒情意味的雕塑创作，探索政治权利带给个体的精神压抑，让阿巴卡诺维奇有别于二战后的同时代的波兰艺术家，她富有表现力的雕像表面，用干枯、褶皱隐喻着战争和暴力带给人们的创伤，重新定义了当代艺术中对人体的描绘方式。阿巴卡诺维奇的雕像“Abakans阿巴坎系列”在1964年洛桑挂毯国际双年展上赢得了观众和评论家的青睐，并在1967年的圣保罗双年展上斩获金奖，至此确立了阿巴卡诺维奇作为波兰重要艺术家的国际声誉。

至暗时刻

"Art will remain the most astonishing activity of mankind born out of struggle between wisdom and madness, between dream and reality in our mind."

——Magdalena Abakanowicz

“艺术依然是人类最惊人的活动，它在疯狂与智慧、梦想与现实的斗争中诞生。”

——马格达莱纳·阿巴卡诺维奇

Magdalena Abakanowicz

在阿巴卡诺维奇86年的生命历程中，始终伴随她的是战争带给自己的童年创伤。而战争带来的暴力则更是渗透在了她整个艺术生涯的创作中。

波兰曾经是一个政治时局动荡的小国，历史上曾多次被入侵瓜分。1930年，阿巴卡诺维奇出生在因战争而颠沛流离的波兰贵族世家（出生时的名字是Marta Abakanowicz）。 9岁时，二战爆发，纳粹德国入侵波兰，让年幼的阿巴卡诺维奇亲历了波兰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Magdalena Abakanowicz 绘画作品

1943年，阿巴卡诺维奇曾亲眼目睹入侵的德国士兵在醉酒后，用枪射伤了她母亲的手臂。虽然母亲侥幸活了下来，但战争带来的伤痛以及对战后被剥夺精神自由的愤懑构成了她作品的总体基调。

1950年，阿巴卡诺维奇搬回华沙。彼时苏联控制时期的波兰，为了能顺利就读波兰最高艺术学府华沙美术学院，阿巴卡诺维奇必须要隐瞒自己的贵族身份，她谎称来自一个普通职员家庭，才得以顺利入学。

Magdalena Abakanowicz

在此期间，波兰政府将“社会现实主义” 作为艺术家创作应该追求的唯一可接受的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形式最初由斯大林在20世纪30年代初提出，主要通过对艰辛生活奋斗的质朴写照，来描绘社会或种族上的不平等和经济困难，通常对工人阶级带有较为壮丽的描绘；并且制定了一系列的指导方针和条件，强调艺术必须服从国家的需求而存在。

当时在西方盛行的其它艺术形式，如现代主义，在波兰等东欧各国都被明令禁止并受到严格控制。而华沙美术学院作为波兰主流艺术院校，自然受到当时艺术和文化部门的特别审查。

正在绘画的Abakanowicz，1980

 

Abakanowicz绘画作品，1980

Abakanowicz绘画作品，2005

Abakanowicz绘画作品，2005

阿巴卡诺维奇曾在日后回忆这段严格而保守的学院氛围“我喜欢绘画，通过排列线条来寻找形式，一个接着一个。教授走过来会拿着橡皮檫擦去画面中他认为没有必须要的线条，只留下一个单薄、枯燥的轮廓。我对此非常反感。”

Magdalena Abakanowicz早期绘画作品

但这并没有减弱阿巴卡诺维奇的创作热情。在大学学习期间，阿巴卡诺维奇还参加了学校设置的编织艺术，丝网印刷和纤维设计等专业课程，这些专业技术为她日后独立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

脱颖而出

“Art does not solve problems, but makes us aware  of their existence,” she has said. “It opens our eyes to see and our brain to imagine.”

——Magdalena Abakanowicz

“艺术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帮助我们意识到问题的存在，让我们睁开双眼去看，并展开想象。”

——马格达莱纳·阿巴卡诺维奇

Magdalena Abakanowicz

1953年，斯大林去世，1956年哥穆尔卡当选为波兰统一工人党第一书记，波兰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和文化变革，这种转变直接让波兰的艺术创作形式和内容走向自由化。波兰艺术家获得的一项主要自由是获准前往巴黎、威尼斯、慕尼黑和纽约等几个西方城市，接触到曾被封锁的西方现代艺术，体验社会主义阵营（东方集团）以外的艺术发展现状。

在这一时期，受俄国“构成主义”的影响，阿巴卡诺维奇的创作开始采用更多的几何和结构化的方法处理作品，同时她也开始有意识的寻找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试图使自己的作品能更直接的表达情感。而纤维材料，因媒介本身就具有直观的触感和视觉张力，很快成为阿巴卡诺维奇选择探索的艺术语言。

Abakan Round，1967

 

installations of Abakan ，Sodertalie, Sweden, 1970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她创作了一系列抽象纤维作品。阿巴卡诺维奇使用剑麻绳索等非传统材料制成的三维纤维作品，将经过染色的、高达15英尺的巨型编织物，悬挂在天花板上或张挂在墙上，并命名为“阿巴坎系列Abakans”。据称这一命名来自于她家族的分支姓氏（他们家族起源可追溯至一位13世纪的蒙古酋长Abaqa Khan），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盛行的集体主义中大胆宣称自我。

Abakan系列作品

Abakan 系列作品

“阿巴坎系列Abakans”作为非装饰性、非功能性的纤维软雕塑，让阿巴卡诺维奇感兴趣的是材料本身的质地，当材料经过处理后，其本身的特性在视觉上会被成倍的放大。而作品被悬挂在天花板上，也是艺术家试图打破传统织物平面化的展示方式。

正在创作Abakan的Magdalena Abakanowicz

彼时，正值20世纪现代派艺术兴起，注重开发艺术媒介，很多波普艺术家、观念艺术家也开始涉足编织艺术，将挂毯/纤维艺术推向第三次高潮。而阿巴卡诺维奇的“阿巴坎系列Abakans”，看起来形式复杂、体量庞大且形状奇特，虽给人一种不安感，但作品却体现了艺术家对材质/媒介在技术操作上延展出的更多可能性，突破了传统材质的局限，通过编织，缠绕，排列等技法完成。这一系列 “软雕塑”作品，很快使她在瑞士洛桑第一届国际双年展（1962年）脱颖而出，并建立起影响力。

与我同在

“After many years soft things of complicated tissue have become my material. I feel a kinship with the world which I do not want to know but through touching, feeling and relating to the part of myself which I carry deep inside me.”

——Magdalena Abakanowicz

“多年以后，织物已然成为我艺术创作中的重要媒介，它成为我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天然纽带，即便是我不想要碰触的，也总会通过织物的触感，视觉关联到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隐痛。”

————马格达莱纳·阿巴卡诺维奇

“Seated Figures ” 1974-79

 

“Backs” 1976-80

collection: Museum of Modern Art, Pusan, South Korea

Embryology，威尼斯双年展，1980

 

60-70年代这一时期，可视为Abakanowicz创作转型期，这一时期作品尺寸有所缩小、改变了创作材料，使用麻布和树脂共同来创作了一系列坚硬可被塑形的具象和抽象雕塑作品，并以集群化状态呈现。比如，模糊的头颅“Heads”；一排坐像雕塑“Seated Figures “，像是被剥离皮肤，血管纵横的人体；以及亮相1980年威尼斯双年展的“Embryology”

70年代，阿巴卡诺维奇转向具象雕塑的创作，虽然仍以麻布、绳子为主要材料，但已经摒弃了编织、缠绕的技法，开始使用更加雕塑化的塑形手法来创作，这一时期的她创作了一批没有头和支离破碎的人体、以及行走的雕塑，成为她著名的代表作品。

阿巴卡诺维奇曾创作了33个、3米高铸铜女性躯干雕像。在艺术家看来，她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是被社会剥夺一切后还要承受命运带来的痛苦，她们呈现出对生活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一种沉寂状态。

Brone Crowd，1990/91, bronze

 

Brone Crowd，1990/91, bronze

Hurma，1994-1995

队列式的肢体排列是阿巴卡诺维奇作品的一个主要构成形式，反映了她对群体思维的憎恶。当谈她对群像的创作灵感时，阿巴卡诺维奇毫不掩饰自己对集体主义的感受，她说“我恰巧生活在一个特别的时代——集体仇恨和集体崇拜的时代。人们崇拜领导人，表面上很伟大很善良···为了集体利益可以压抑个人的创造力和才智。”

“Seated Figures ” 1974-79

阿巴卡诺维奇在创作的时候从不借助工具，她总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塑造它，她认为这样做，可以将自己身体的能量直接传递出来，也可以将自己当下的所思所想直接通过双手构建出来。

“从一千零95个人种选出的95位”

2000, bronze，Marlborough Gallery, New York

“在创作每一座人体雕像的时候，都像是在审视自己，他们的皮肤都像是从我身上层层剥去一样，他们的存在也如同我的存在一样，不分彼此。他们依赖我，我同样依赖他们”。

Space of Becalmed Beings，1992/1993, bronze

Nierozpoznani ("The Unrecognised Ones") (2002) in the Cytadela park, Poznań, Poland

阿巴卡诺维奇以柔软、容易弯曲但有具有束缚和坚韧隐喻的绳子和编织物作为材料，创作的拥有黄土和深褐色的粗糙质地的残缺人形雕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被战场上被炮火烧焦的生命和轰炸后残留的破碎肢体；亦或是对脚踏实地，在困境中坚韧生活的悲悯之情。

战争游戏系列作品，giver,1987-1989,91-93

战争游戏系列作品，Bent Sword，1987-89, 91-93, wood, iron

战争游戏系列作品

正在创作“战争游戏”的Magdalena Abakanowicz

20世纪80年代末，阿巴卡诺维奇开始从波兰东北部的树林中收集不适合做木材的不规则树干，她用斧子和电锯除去树皮和树枝，然后用粗麻布包扎它们，并在表面贴上铁皮，或者在延伸出的中空的铁筒内放入类似炮弹的附件。她将这个系列命名为“战争游戏”，通过捆绑和包扎，将战争的对抗性变成了修复与救赎。

虽然艺术家本人也声称，自己的创作需要放在特定的历史角度去理解，但这些充满悖论的抒情性作品，确实向我们展示了承载着精神压抑的人类的真实状态。

 

“我一直在研究同一个古老故事，一个和‘存在’一样古老的故事，我一直谈论它，谈论它所带来的恐惧、失望和渴望。”

————马格达莱纳·阿巴卡诺维奇

参考资料及链接：

http://www.abakanowicz.art.pl/

https://culture.pl/en/artist/magdalena-abakanowi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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