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斯的持蛇女神像:艺术品修复与艺术史的真实

来源: 欧洲艺术沙龙    作者: 刘家辰    时间:2018-02-04

英国考古学家阿瑟·埃文斯在1903年5月末对克诺索斯宫遗址进行第四期考古发掘时,在王宫正殿的南部发现了两个由石板围成的矩形坑。在这两个坑中,发现了大量的彩釉陶像的碎片,通过对出土物进行分类,埃文斯发现这些出土的碎片至少来自五个陶像。但是埃文斯的修复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日后对这几件陶像讨论的诸多困扰......

国考古学家阿瑟·埃文斯在1903年5月末对克诺索斯宫遗址进行第四期考古发掘时,在王宫正殿的南部发现了两个由石板围成的矩形坑,每个坑大约长2米、宽1.5米、深1.5米。埃文斯通过这两个坑的位置以及出土物判断,它们应该是人为挖掘用以存放古物和祭祀用品的,因此将它们命名为“神庙储藏室”(Temple Repositories)。

 

埃文斯照片

克诺索斯宫殿的发掘

 

埃文斯在这两个坑中,发现了大量的彩釉陶像的碎片,通过对出土物进行分类,埃文斯发现这些出土的碎片至少来自五个陶像。在这些并不完整的陶像中,有两个被很快地修复起来,剩下的并没有被完全修复。这两个被修复完整的陶像当中,埃文斯将体型较大的命名为 “Snake Goddess”(下文中的陶像 A),将较小的命名为 “Votary or Double of Snake Goddess”(下文中的陶像 B)。尽管,埃文斯并没有排除陶像B也是“Snake Goddess”的可能性,不过,埃文斯在《米诺斯宫殿》(The Palace of Minos)中的观点来看,他更倾向于把陶像B解读为女神的随从或是女祭司。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她们都是女神,只不过是年长与年幼的关系,甚至是母女关系等等。

持蛇女神像,陶像B(左侧),陶像A(右侧),藏于赫拉克列恩考古美术馆

外形上,陶像 A 比陶像 B 略高,前者高约34厘米,后者高约29厘米。陶像A双臂向前伸出,手掌向上,两条蛇环绕在手臂上,而陶像B双臂水平伸向身体两侧,与身体互相垂直,前臂垂直向上方张开,双手各持一条蠕动状的小蛇。陶像 B 的头部与双臂在同一平面上,双目圆睁平视前方,发髻垂至臀部。上身穿着紧身的短袖上衣,丰满的胸部向前袒露,下身穿着一条水平分成七层的裙子,系着双面的短围裙,腰间缠着一条由一连串儿的贝壳形图案组成的腰带,头上戴着一顶圆形的帽子,帽子侧面圆周上饰有大约八个玫瑰花结形图案。帽子上面蜷缩着一只近似于豹子的猫科动物。

▲ 陶像A细节

 

色上,我结合埃文斯的文字记录对陶像 B 做以下描述:胸部及双臂呈纯白色,手中所持的两条小蛇、裙子的上三层以及围裙的主要部分呈深橘黄色色,面部、上衣、裙子的下四层、帽子以及帽子上的猫科动物均呈深褐色或紫褐色。在材料与制作方面,根据 Marina Panagiotak 对前人研究的总结,可以做出推测:持蛇女神像可能是利用多个模具分为多部分烧制而成,其内部有金属线与别针作为支撑,将各部分组合起来。它的原材料应为黏土,烧制后上釉,最后呈现为彩釉陶像。

陶像B细节

 

国外学者对于这一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考古学、人类学等领域,有关艺术方面的论述较少。在考古学方面的研究中,主要集中在对其发掘时的原状、具体的修复过程等方面的探讨,也有关于其所代表的形象和所象征的内涵方面的考察。而人类学方面的研究则主要是以持蛇女神像为具体的案例,讨论母系氏族社会的文化、宗教或是女神形象有怎样的文化内涵等等。本文将主要总结埃文斯 、Marina 和 Kenneth Lapatin 对于持蛇女神像的原状、修复以及内涵方面的研究。

 

埃文斯在《弥诺斯宫殿》中详细介绍了“神庙储藏室”的发掘情况以及持蛇女神像的原状与修复情况。他指出陶像 B 只有胸部及其以下的部分和右臂是发掘时原有的,而帽子则来自其他陶像(帽子上只有正面的三个玫瑰花结是原有的,其他均为人工修复的)、帽子上的猫科动物原先也是有独立编号的,后来埃文斯发现其底部能够与帽子顶部的孔眼相对接,于是就将其人为复原在了陶像B的帽子上。而陶像 B 的左臂、以及最为重要的头部均是完全由人工修复拼接上的。他认为陶像 B 的左臂应该和保存完整的右臂有着相同的姿势,并以此为依据制定了修复方案。而他也并没有明确指出陶像B的头部是以那件作品为原型进行复原的,所以这也成为了后来的研究者质疑的一个方向。埃文斯还对这两件陶像的功用做了简单分析,他认为陶像A 可能是 “Minos Goddess”,陶像 B 则可能是其侍从或祭司,它们应该都与某种祭祀仪式有关。

修复前的陶像B

 

Marina 在《克诺索斯宫中心圣殿》一书中对埃文斯的观点做了总结,而且她也总结了Foster对于陶像 A、B 之间关系的看法,即这些陶像都代表着祭祀活动的参与者。Marina自己则比较模糊地指出,在“神庙储藏室”中发现的持蛇女神像可能是神殿的供奉物或某种信仰的象征物。Marina 认为这些彩釉陶像体现了米诺斯工匠的精湛技艺,而且尽管人工修复并不一定能复原其原貌,但是修复的准确性还是得到了普遍的认同。

 

而在为什么 A 代表的是女神,而 B 像却被认为是女祭司这一问题上,Marina 也总结出两种看法:一,有学者认为,在 A、B 两个陶像中,B 的上衣更紧、裙子饰有荷叶纹,造型也更具动感、更为夸张,而且体积上比A要小一些,因而A、B有可能代表着一对母女。二,Marina 自己认为陶像 A 中的形象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手中的蛇,并使它稳稳地缠绕在自己身上,显示出一种神性,而陶像 B 中的形象造型具有较强的张力和攻击性,因而并不是女神。Marina 又通过对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的档案馆中保存的、之前并未公开的埃文斯的发掘报告手稿进行整理,在《克诺索斯宫神庙储藏室:关于阿瑟·埃文斯爵士未出版笔记中的新信息》中进一步总结出,陶像B的修复时间比之前的报告版本要晚一些,对于持蛇女神像头部和左臂的修复以及对帽子和猫科动物的修补组合,是由受雇于埃文斯的丹麦艺术家 Halvor Bagge 完成的。

Kenneth Lapatin《持蛇女神像之谜:艺术、欲望和历史的塑造》书影

 

Kenneth Lapatin 在《持蛇女神像之谜:艺术、欲望和历史的塑造》一书的第二章“弥诺斯宫殿”中,更为具体地介绍了持蛇女神像的发掘过程和修补情况,在第七章“持蛇女神,假女神”中指出,埃文斯对于这些出土陶像的研究报告以及他所组织的修复工作和修复手段,对于关于持蛇女神像这一母题大量的艺术品造假具有某种推动作用,并且对于这一艺术品造假市场最终形成的某些影响。

 

在米诺斯艺术中,男性形象的肤色较深,女性形象的肤色较浅。而持蛇女神像的胸部和手臂是乳白色的,但是面部却是深褐色的,这似乎有一些矛盾。起初,我认为持蛇女神像之所以既有突出的女性特征,又兼有某些男性特征可能与古埃及艺术中新王国时期的女王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的雕像中的男性法老特征有某种联系。哈特谢普苏特在雕像中表现出男性法老特征,更多地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神性形象,那么持蛇女神为什么要同时兼有男性和女性的特征呢?然而,现在我知道持蛇女神像的头部是人工修补上的,所以并不能完全展现出它的原貌。而且,尽管埃文斯也试图通过持蛇女神的双面围裙来说明它的双性特征,并以此界定其仪式功用,但是它的具体内涵以及它与 “Snake Goddess” 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定论。

具有男性特征的哈特谢普苏特雕像,藏于荷兰国立美术馆

 

另外一点,我认为 Marina 在为什么陶像A代表女神而陶像 B 不是女神这一问题上的解释值得商榷。Marina 认为陶像A中的形象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手中的蛇,并使它稳稳地缠绕在自己身上,显示出一种神性,而陶像B中的形象造型具有较强的张力和攻击性,因而并不是女神。然而,她并没有指明做出这种推断的依据,并没有证据直接表明神性与形象的戏剧性张力有关,并不能只依据陶像在动作、神态上的差异就下一个有明确指向的结论,毕竟还有可能是神态越夸张、动作张力越大就越能体现神性。因此,在没有对米诺斯文明中的神性象征与神性表现做出具体可信的研究之前,不应该用现在的某些观念先入为主地下结论。不过,不管学者们做出怎样的考证与解读,持蛇女神应该都与米诺斯文明中的宗教、祭祀及神话有着紧密联系。

马萨乔的《逐出伊甸园》修复前后对比,艺术品修复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消除时间附加在作品上的痕迹,还原艺术品的面貌

 

通过对持蛇女神像的研究,可以发现艺术品修复对艺术史的学习会产生怎样的影响。那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艺术品修复对艺术史学习所造成的影响,以及该如何解决呢?我认为 William H. Peck 的想法很有见地,他从艺术史教学的角度提出:艺术品的修复(尤其是程度较深的人工修补)给教师的艺术史教学和学生的学习都带来了困惑和误导,他认为仅仅依靠政策措施对人工修补做出限制并不能让文物保护修复和艺术史学习相得益彰,他认为可以在艺术展品周围附上艺术品原状貌的照片,这样就可以让大家了解艺术品的原貌,更深层次地了解艺术史的“真实”。一些事实似乎也确实支持 Peck 的想法,许多19世纪修复的绘画作品极大地损坏了画作的基底,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但这是否意味着应该全面禁止艺术品修复呢?当然不是,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技术的进步,还原艺术品“原有的面貌”是很多研究者的殷切愿望。如何在对作品造成最小影响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还原作品的面貌,这仍然是一个在被不断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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