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望,寒梅傲骨,人月双清何香凝。
来源:任性知日 作者: 任知 时间:2017-10-29
何香凝与其夫廖仲恺很多人提起来都是革命家、社会活动家的身份,这都是因为在满清和辛亥革命之后的十几年,两人力图民族解放,追随孙中山左右,不断斗争给世人留下的印象。身为画家的何香凝,很少人进行系统研究而客观评价。何从绘画的起初就和“革命”有关,国家危亡时也多以画作筹款,她画论极少,技法和观念也是在尝试中摸索而成。
她有坚强的政治和生活理念,在丈夫被暗杀后,她更多展现出刚劲硬朗的男性绘画特征。其一生创作有几个高峰期,但又因为国际国内时事的改变而搁置,提笔也多在政治斗争、革命受挫的间歇政事之余,可以说她不像某些艺术家将更多精力放在绘画上,研究者更多将她视为革命家,更关注她的政治言论和思想变化。
1878年,何香凝诞生于中国香港,祖籍为广东南海县梅村乡(今广州市芳村区)。其父何载从杂货店、买卖中药、开设茶叶店(附设茶厂);后更在买卖土地的生意上获利发财,成为一名显要的大地产商。何母的出身是给香港富人家供人支唤的“住年妹”(佣工),常年在何载店铺购买日用品,两人逐渐熟识,因而成就一桩姻缘。
何香凝在全家十二个子女中排行第九,母亲陈氏出身低微且是个大脚婆娘,何载听从父母又娶了一个“三寸金莲”的姑娘,陈氏退居妾位。这番经历影响到女子的缠足问题,陈氏态度坚决,何香凝则顽强抵抗,经过几十个回合,最终保持了天足。过去封建家庭“女子无才便是德”仍是古训,何香凝求学之心旺盛,她坚持在书塾外偷听,支使丫鬟到塾师处请教,凭着自学和天资,刻苦地获取学识。当她16岁时,已能帮助父亲理财,管理家庭的财政。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恰逢归侨之子廖仲恺,身为客家人要讨大脚女人为妻,这种天作之合成就了一桩“天足缘”。1897年廖何成婚后,居住在长兄廖恩焘家。他们在楼顶晒台上筑了间小屋,情深意笃的青年夫妻读书赏月、研读诗文、谈论时事。他们将这间爱巢命名为“双清楼”,取“人月双清”之意。何香凝后来自号“双清楼主”,自己的诗画集为《双清诗画集》。廖仲恺的诗词集题为《双清诗草》,他们的儿子廖承志所做的诗也曾以“双清楼后人”署名,可见这个室名不只是廖何夫妻对那段生活的纪念,随时间推移,也成为后辈的“家宝”。
1909年何香凝、廖仲恺与廖梦醒、廖承志东京合影
戊戌变法失败后,不少仁人志士出国留洋,谋求救国之道。两人燃起赴日的愿望,却申请不到官费,又无家产可用。何香凝毅然典当妆奁资助丈夫廖仲恺去日本留学,两个月后自己也到日本。何香凝先是寄宿在东京目白女子大学宿舍,从校监夫妇学日语,后转入东京女子师范预科学习,由于怀孕返港,生下女儿廖梦醒。孩子满月后,再度返日。
这期间她发表了救世济民、推动妇女解放的《敬告我同胞姐妹》。廖何拜会孙中山,1905年两人相继加入中国同盟会,此后五、六年间,他们的东京寓所成为孙及同盟会骨干会员经常聚会的地方。同时承担收发孙函件等后勤工作。
1909年春何入东京本乡女子美术学校学习,师从端管子川专攻山水花卉,同时接受帝室画师田中赖章辅导,按之要求,多绘狮、虎、鹿、猿等动物走兽,她用笔刚劲有力,造型准确,形神兼备,有奋起跃动,搏击勇猛之状,表现奋勇向上、不屈不挠的精神。同时她还为孙领导的起义设计绘制过军旗、安民布告、军用票等图案,用自身美术才能支持革命。
1916年4月9日孙中山与友人在东京田中昂寓所举行“取消帝制一笑会”,右三何香凝、右四孙中山怀抱廖承志、右五宋庆龄、后排左二廖仲恺
黄花岗起义前夕廖何夫妻回到广东。辛亥革命与革命同志埋葬满清王朝,此后他们一直追随孙左右,进行讨袁与护法斗争。1922年陈炯明叛乱,囚禁廖仲恺,炮击总统府。何香凝当面痛斥陈炯明,誓死营救丈夫,她极为关心孙夫妇的安危,登上永丰舰,探望心力交瘁的孙中山。随后大力支持孙改组国民党,与廖一道成为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忠实拥护者和执行者。
1924年8月担任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后,积极开展妇女运动。1925年孙在北京病危时入京侍疾,她是孙中山临终遗嘱的签证人之一。孙中山逝世、廖仲恺被国民党右派指使的恶徒暗杀,她在身边,血染衣衫。何香凝继承他们的遗志,维护三大政策,努力推进国民革命运动。
身心重创的她带着悲痛又投入革命洪流,她支持省港罢工,发动组织中国各界妇女联合会;在广州创设国民党中央妇女运动讲习所;创办仲恺农工学校,这是为了纪念亡夫,也是捍卫“扶助农工”政策的实际行动。1927年冬她作为蒋介石、宋美龄的证婚人,希望借机说服蒋停止迫害共产党人,蒋对何的晓之大义置若罔闻。
总理遗训无法践行,丈夫被害仇恨未雪,仲恺农工学校经费无着,对蒋汪的幻想相继破灭,1929年她带着沉重的心情出国,她一路颠簸,途径香港、马尼拉、新加坡、红海、地中海,到达法国马赛港已是11月初。她在巴黎期间,除了参观美术馆和名胜外,深入简出,潜心作画、读书遣怀。这是她一生集中作画几个不多的时段之一,《红梅菊花》、《红叶雪景》、《月虎》、《雪虎》等都是旅法时期的作品。
何香凝1930年在巴黎
1931年9·18事变她毅然回国,为抗日救亡奔走呼号,同年12月7日发起组织“救济国难书画展览会”,将原为仲恺农工学校筹措经费的多年画作悉数变价出售,筹得款项作为抗日救伤之用。
她又邀集沪上书画名家慨捐作品,向北平、广州等地发函征集作品。在危急存亡之秋,她支持十九路军奋起抗战,与宋庆龄一起到前线慰问,回来发起捐献棉衣运动,会同陈铭枢夫人、蒋光鼐夫人、蔡廷锴夫人,借法政学院建立国难救护伤员医院,为解决医护人员短缺,又即时创办一所妇女救护培训班。
上海各界捐献物资堆积如山,开设汽车出租公司的顾諟德自愿将车辆提供,并多次亲身奔赴前线运送物资。何香凝为了感谢他的爱国行为,为他绘了一幅梅花横幅作为纪念,顾收到后极为珍视,将之长期悬挂在家中客厅。
何香凝 为谁来补破河山 1934年
何香凝 石头城下卖梅花 1934
何香凝 菊 1934年
何香凝 青松瀑布 1938年
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以来,她支持淞沪会战、营救身陷囹圄的儿子廖承志,为其他民主人士奔波,一度因心脏病住院,随后到浙江上虞白马湖疗养,到抗战全面爆发时移居香港,这个时期她画了多幅山水画,在隐逸和出山之间找到安放良心的理想空间,画面舒展整洁,大量留白,表现了平和的心境。进入四十年代她汲取董其昌、四王、吴、恽等画家营养,章法布局谨严,又散发着文人空灵的兴会。她的花卉画吸收了北京和浙派的放逸风格,所做的松竹梅多体现战时感受——冷峻而坚毅。在香港时期,她多与华侨接触,为了筹措抗战经费,为巩固统一战线而不懈努力。香港沦陷,她从粤北辗转到广西桂林,在东郊观音山麓与儿媳经普椿养鸡、辟田种菜,同时靠卖画接济生活。
1949年以后何香凝在新政权担任重要职务,主要负责侨务工作,关注台湾统一问题,与画友于右任隔海和诗互答。在她最后的二十年里她没有衰年变法,对于画家来说并无突破,她只是沿着自身脉络不断尝试,在山水画方面对古代范本临摹,弃绝掉解放前的悲愤气息,代之以豪放豁达爽朗,所作山水亦开合大度。她所绘的题材较之前更为宽泛,涉及梅、竹、枫、牡丹、动物、禽鸟等,此时的绘画不单纯是缱情之技艺,更多寄托着画家对社会与人生的理想。唯一不变的是她画的耐寒花木,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其硬朗的风骨。
何香凝、 廖承志、 胡佩衡、 陈半丁 踏歌图 1951年
何香凝、 廖承志、 胡佩衡 、王雪涛、 周元亮、 溥雪斋 把酒当歌 1950年代
何香凝 廖承志 胡佩衡 王雪涛 溥松窗 周元亮 潘素 山林雾霭 1951年
何香凝 、李秋君、 张聿光 、李祖韩、 钱瘦铁 、贺天健 青山红树 1954年
研习何香凝的绘画,颇有意思的是她的合作画,这些作品透露出她与诸多画家、文人、要人、民主人士交游的讯息,阅读这些画也能体味出不同风格碰撞后异样和谐的存在。早在二十年代末在上海,她与好友经亨颐、陈树人、柳亚子等组成“寒之友社”,经常合作,在自宅“海庐”举办雅集,聚集了张大千、黄宾虹、郑曼青、王一亭等众多画家,他们或九人合作一幅山水人物立轴,或十六人画一个扇面,或数十人合写二丈长卷。
这类诗画往还,演移默化地互相学习对方的技法,跟古代魏晋风度、曲水流畅的雅趣相呼应,传递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和凝聚力。新中国她长居北京,与陈少梅、陈半丁、胡佩衡、叶恭绰等合作花鸟画,1960年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何香凝被选为主席,潘天寿、傅抱石为副主席,由于工作的关系,她与这两位名家的合作颇多。她数次回广东从化过冬,与儿子廖承志合作了众多山水、花卉、人物画,廖承志画得人物颇受母亲激赏。
何香凝与其子廖承志合作绘画
何香凝 潘天寿 江淹浦畔 1958年
何香凝 廖承志 邵逸轩 溪山童叟
何香凝 廖承志 烹茶论诗 1950年代
何香凝的画派归属至今莫衷一是,一般美术书将她列为“岭南画派”项下。最初何香凝与绘画结缘,是因廖仲恺喜爱绘画,他们所住的双清楼与画家伍懿庄家很近,廖得以观摩伍宅“万松园”的珍贵藏画,通过廖的传授,何香凝对中国画有所了解。此时的高剑父也住在伍家,与伍懿庄亦师亦友。没有确凿资料记载何香凝与高剑父有师承关系,何在年龄上略高于“二高(高剑父、高奇峰)一陈(陈树人)”,他们之间最多只是同志、朋友、互相切磋的关系。人们之所以将他们混为一谈,主要是何和“二高一陈”都留学东瀛学习美术,也都有着革命家身份,参加过同盟会。不同的是高剑父在国内已打好国画的底子,到日本学日本画,同时接触大量西方绘画。何香凝则是到了日本才正式学画。
何香凝 高松立海隅 1960年
上世纪二十年代何香凝回广州与高剑父兄弟有往来,当时兴起的岭南画风必然对其有影响,他们的“绘画改良主义”和“中西融合”的实践,自然会促进她以西化改良中国绘画的思想形成。然而应该传统绘画对何香凝的影响更大,她在当时联系较多的是传统画家姚栗若,姚是国画研究会成员,他还曾与岭南派展开过论战。何与陈树人交往甚密,但更多是画友关系。何在上海、香港时期也多是和传统派画家交往,可见她起码对传统派的美学观念是有所认同的。对于中国画她是借鉴研习的态度,并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形成独特的画风。
美术评论家陈传席在《中国美术画史》这样分析,作为一家之言姑且录之——何香凝先旅日、后旅欧、其次在香港、广州,晚年在北京,她的画不是岭南画派能笼括得了的。40年代她的画趋于严谨沉着,传统成分居多。50年代她有更多空余时间创作尝试。她会借用西法,但不刻意西法。她山水、花鸟、动物样样都擅,愈到后来,墨色愈沉着、稳重、深入,有着北方画的沉实感,加之她的长寿(1972年9月1日凌晨三时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终年九十四岁),何的成就在“岭南画派”十分突出,就传统功力及其严谨方面,应该高于“二高一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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