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怡
博物馆顾问。曾为今日美术馆副总经理,今日美术馆设计馆的首任执行馆长。有《美术馆》《文化造城》《像野狗一样生存》《在中国设...[详细]

罗怡:迪斯尼审美不是博物馆体验的未来 2018-01-22

“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这样写到。在他著书的1980年代早期,1960年代以来波普文化的冲劲很大,但艺术终究还是高阶文化与精英文化的视觉沉淀物,当时艺术圈的运作——尤其是商业规则以及在这个规则顶端的博物馆还不是很接受世俗化的艺术,更不可能支持艺术的世俗化,因此,那个时候的尼尔,应该很难想象今年夏天北京艺术展事中的所谓沉浸式体验——主要由互动式多媒体声光电所营造或者“狐假虎威”喊出来的热闹景象,这是我想象他这段话没有加上”艺术“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艺术“太小众,他根本没想到写进去。

佩斯画廊“舞动艺术展&未来游乐园”展

深圳teamLab展vip展当天,工藤岳先生引导嘉宾观展并详细讲解作品

  总之,这个夏天的焦虑是从team lab在佩斯画廊的展览“舞动艺术展&未来游乐园”开始的。老实说,我对team lab本是有“终于等到”的感觉的。首先是我个人的兴趣,我一直研究当代艺术的边界问题,尤其是对设计和多媒体领域多有关注。自2009年初受歌德学院邀请访问了ZKM和Transmediale后,我曾在今日美术馆组织过Transmediale在中国的第一个展览,因此后来关注到teamlab2013年新加坡双年展作品《无序中的和谐》也是自然的事情。team lab的主创说“现在人们的意识里数码创作仍然比实体创作低一个等级。我们在努力平衡实体创作和数码创作的价值,希望能够打破人们对于实体创作的过分热爱。”《无序中的和谐》让我对他们的这种突破能力充满期待。然而,所有的期待在经过漫长的排队进入Flowers and People, Cannot be Controlled but Live Together这个作品的一瞬间被粉碎,到未来游乐园时候已经觉得失望到底。这简直就是用非常明确的迪斯尼视觉语言,套装一些并非新颖的儿童绘画互动模式(在中国的美术馆还比较少,但相信很多家长在游乐场已经带孩子体验过了),笼罩在一个类好莱坞式审美的场景(我想技术水平和创作难度与好莱坞灾难科幻大片还是有很大差距)之中,借排着队前来拍照秀颜值秀品味秀潮流的网红们带到一种“艺术”的幻觉之中,混淆视听,而癫狂的媒体们进一步推波助澜,大家都觉得无比HIGH地“艺术”了一把。我仔细看了一下猪子寿之接受访问时候说的话,我觉得对主创团队来讲,他们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有一类展出是“从有意思的科技中衍生出来的多种商品”,是“按照市场需求来进行艺术创作”, “我们的技术就是我们的生意”。他们的网站上也清楚地将自己的工作定位为艺术(Art)、产品(Product)、其它(Other)以及案例(Case)不同版块——无论他们认为的划分是否合理。我以为team lab中国的展出的作品,并不见得被他们自己归类为艺术的,对于一个超过400人的工厂式艺术创作团队且不同作品由不同主创带领的团队来说,很难有一个核心的观念和风格——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因为何等目的而创作如何在不同的作品中间去挑选、呈现作品,以收门票为目的的娱乐产品制造还是以表达观念价值的艺术展览?哪一些边界是我们在探索的,哪一些视听是坚决不能混淆的(必须强调这里绝不是说设计师不能做艺术作品,或者接受商业委托的肯定都不是艺术作品),如果佩斯画廊这样全球的托拉斯画廊介入到他们的专业艺术买卖中(如果佩斯还是专注在一个直接的艺术收藏市场,当然画廊开发设计中介新业务也无可厚非),先不说对社会公众的艺术教育层面的认知这种宏大的话题,这本不是画廊的主要责任和功能,先说哪些能够在艺术市场流通的问题,是不是就应该更加谨慎地策划呢?

  我的心还没有操完。今日美术馆的多媒体艺术展示项目被命名为今日未来馆进行了3年的时间。这是一个我愿意热情拥抱的项目。2015年秋天我在英国伦敦和约克分别组织过两场和英国博物馆界的交流,特别邀请高鹏馆长就这个项目介绍,在英国的博物馆界同行中引起过不小的震动。老实说,以我个人的观察,在中国进行博物馆的数字化,无论从展览体验到管理系统,甚至到艺术家创作相应的数字多媒体作品方面,技术相关的实际操作成本比国外低太多,中国博物馆和艺术界在这个方面落后主要是1观众服务意识和习惯不够;2管理的系统性经验缺乏以及规范化管理的意愿不强;3创新动力和思考能力有待提高。所以,一旦有愿意带着以上三个问题改变博物馆常规软件系统、展出习惯、形象的动力,获得关注和认可并领先潮流其实并非是不可完成的任务。本次今日未来馆的参观过程还是相当震撼的,有非常不错的作品,当然也有我个人看来只是用了些新的科技手段,在其作为艺术的根本形式和观念上大打折扣甚至明显“模仿”痕迹的作品,不过,在一个“艺术”的语境之下,展览最大的缺憾是,几乎很难在现场找到艺术家的名字和作品介绍从而在对作品产生了兴趣后深入进行了解,甚至在我参观结束后上网查,最早的一批新闻稿里都没有什么作品介绍和艺术家的介绍,全部是说多炫多酷多贵。非常理解现在注意力经济时代在展览的高额投资下美术馆面对的营销压力,可是美术馆的宣传必须要用国产电影的宣传套路吗?这个过程就好像你受了逗引走进电影院被不同的声光电的碎片震了一下就结束了,不同的是你可能还拍了几张在朋友圈秀过就再也不会去看去想的照片。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除了这两个“未来”,我们还有各式各样的类似展览以“未来”命名或以“未来”作为通行证,以VR、沉浸体验、互动为招牌,什么“未来世界”游乐场等等,其实商业产品如果有市场,倒不必个个具备情怀,挂羊皮卖狗肉的包装一下,主要是有碍商业良心。最可怕的是有公共的美术馆将国际顶级策展人也许对个别作品的点评为整个展览方向和参差不齐的展示作品内容定调,再夹杂着策展人自我IP塑造的膨胀荷尔蒙,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总之,无奇不有,发生在博物馆、商业中心,从西到东,从北京城到上海、深圳,仿佛一个夏天,艺术的未来就在这些工业合成的声色犬马之中被诞生了。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尼尔在《娱乐至死》里继续说。阅读他加深了我的焦虑,在一个需要VPN然后被禁止的夏天,在一个合成电子花色刷屏的夏天,我感觉有某些重要的东西在双重夹攻下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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