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中年是灰色的,五味杂陈……

    来源: 数艺网    作者:数艺网    时间:2022-12-03

    艺术家陈可,摄影:程文

     

     

    对艺术家陈可而言,2021年是丰收的一年:艺术市场全面开花、作品拍卖纪录频频刷新;新作“包豪斯女孩”系列收获好评。而这一切来自她多年的积累,从“弗里达”到“密林”“梦露”等系列,每一步稳稳走来。如今,面对个人生活与外部世界的变化,陈可希望带给观众更加明快的作品,通过艺术寻找一种秩序感……

     

     

     

     「 谈个人生活与创作 」

     

    BAZAAR:你现在是自己带孩子还是跟家人一起?

     

    陈可:一起带,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老公是川美的老师,也是艺术家,有课时就回重庆,没课就待在北京。当然,美院的课很集中,每年大概就三个月。

     

    BAZAAR:你之前时常提到生育给你带来很大变化,这个事儿当然会改变一个家庭的生活状态,但对你的作品影响也巨大吗?

     

    陈可:对,从作品形态来看是这样。我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可能没有明确意识到,但作品不会撒谎。有一次我看自己一本跨越2004年-2016年的画册,突然发现后来的作品截然不同。之前是在“空中飞”,后面感觉“掉地上”了。之前我可能是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但生完小孩,突然要面对真实的世界,并且很难将它推开。

     

    陈可《九层塔》,布面油画,200x200cm,2005年

    陈可《妈妈》,布面油画,100×100cm,2007年 

     

    BAZAAR:你的条件,可以让父母、老公多帮帮忙,或者请保姆,节省的精力放在事业上,你应该尝试过吧?

     

    陈可:其实这些都做了,但我还是希望能参与到孩子的成长中,也挺享受当妈妈这个过程。完全当甩手掌柜也不是我的性格,我还是有责任感的人,哈哈。艺术家也有好多类型,有的会把两者对立起来。我比较中庸,什么角色都想扮演,不会非常决绝。

     

    BAZAAR:想成为很决绝的人吗?

     

    陈可:想,但成为不了,下不了狠心。我的性格偏向双鱼座,虽然太阳星座是天蝎。周围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艺术家挺多都生了小孩,也都挺顾家的。

     

    陈可《穿蓝色长袍的少女弗里达》,布面油画,100×70cm,2013年

     

    BAZAAR:像草间弥生、布尔乔亚、翠西·艾敏这类艺术家可能就做到了你说的所谓“狠心”。

     

    陈可:布尔乔亚好像是有孩子的,不过这些艺术家,比如弗里达,有时是被命运推到戏剧性的人生境地。再后来,大家又把她的人生讲述得特别传奇,艺术家也会强调自己人生中最传奇的那部分。我挺喜欢那种人生的,但自己没过成那样。

     

    BAZAAR:那样的人生要付出代价,比如要有很强的心理承受力。

     

    陈可:对,命运无法设计,只能来了你去接受,顺势而为。

     

    BAZAAR:如果一位年轻女艺术家向你寻求建议,你会建议她不结婚、不要孩子吗?

     

    陈可:不会。对我自己而言,如果不结婚、不生小孩,我可能会一直沿用以前的画法,生活的确给了我很多启发。有一段良好的情感关系,不管是否在婚姻中,对人都很重要。所以还是顺应自己的天性,如果对此特别抵触,就不要刻意为之。

     

    陈可《红墙前的弗里达布面油画,50×40cm,2013

     

     

     「 谈教育背景 」

     

    BAZAAR:很多朋友都说你看起来特别温柔,但上学时叛逆吗?

     

    陈可:我好像一直都不叛逆,或许内心叛逆,但表面上比较听话和顺从。可能因为我妈比较强势,跟她对着干,没什么好果子吃。

     

    BAZAAR:上学时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陈可:我读的川美附中,跟普通高中不太一样。在那个环境里,大家都会做一些在普通高中生看来是出格的事。比如不考试跑去一座寺庙,但那是集体行为,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奇怪。

     

    所以当时看包豪斯的照片,就让我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整体环境像一个乌托邦,我们会去茶馆上课,而不是在教室里。老师跟学生之间也不像长辈和晚辈,而是像朋友一样。

     

    陈可《包豪斯女孩No. 12布面油画,200×250cm,2021

     

    BAZAAR:我发现不少美院的学生想画画、想当艺术家,但非常不了解当代艺术系统以及这个行业是如何运转的,你当年知道吗?谁教你的?

     

    陈可:在附中时,我主要接触到印象派,到毕加索之后就不太知道了;但大学时比较幸运,正好遇到川美改革,进入了新成立的综合视觉工作室。教学方向以当代艺术为主,模式类似西方艺术学院,除了画画,还有摄影、装置、影像等。老师也比较年轻,是中国当时最先锋的艺术家。他们经常去国外拍下好多双年展、美术馆的资料。

     

    我记得方力钧、何建伟等艺术家也来上过课,策展课是皮力教的。所以我对艺术行业有粗略了解,后来成为职业艺术家,也不用费劲去转换。在大学,我的艺术家意识就出现了,开始做一些摄影作品,最早被大家看到和认可就是摄影作品。

     

    BAZAAR:研究生时是什么状态?

     

    陈可:我是庞茂琨老师的研究生。当时出了一趟国,大概研一研二时有个交换项目,我争取到机会,去卡塞尔艺术学院待了半年,对我影响很大。不过那年没有文献展,但有威尼斯双年展,所以我就先去了威尼斯,后来陆续去了许多欧洲的美术馆。看原作给人感觉很不一样。另外,我也看了很多影像等新的创作媒介。

     

    陈可《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孤单》,家具、塑形膏、油画颜料,2007年

     

    BAZAAR:你大学开始卖画了吗?

     

    陈可:大学毕业展的那张画卖了,也是第一张卖出去的画。在那之前,摄影作品也有被收藏。当时参加成都双年展,我得了一个奖,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很喜欢,就买了。

     

    BAZAAR:所以上学时作品被收藏还挺重要的,是一种信心。

     

    陈可:对,让人有信心能靠艺术生存下来。另外,我是受几位女艺术家的启发才做摄影的,比如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南·戈丁(Nan Goldin)等都非常酷;我也很喜欢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翠西·艾敏(Tracey Emin),她们让我看到女性原来能以这种方式生活。

     

    艺术家陈可,摄影:程文

     

     

     「 市场起伏与自我怀疑 」

     

    BAZAAR:这些年,你虽然经历过市场的高低起伏,但整体还算幸运。

     

    陈可:是,在2007-2008年时,作品拍卖价格特别高;后来有段时间大尺幅的画只能卖十几万,所以有时容易怀疑自己。但总的来说,我还是按自己的节奏往前走。当时我已经开始转型了,有人说你要不撤回来。我后来想想,撤不回去,即使撤回去也不是以前的样子。迈开脚了,就往前走。

     

    BAZAAR:去年,你的市场又发生很大变化,不得不说,涨势喜人。

     

    陈可:去年算是这些年的积累终于有了回响。一些新的作品和形态得到了正面回应。2016年“梦露”系列的市场反馈就一般,不过后来再回头看这些作品,我自己都挺满意的,对得起自己。从“弗里达”到“密林”“梦露”以及跟我父亲相关的系列,每个展览的架构都很扎实,自己也非常投入地创作。

     

    陈可《看手机的爸爸,布面油彩、纸粘土,53×46cm,2018年 

    陈可《1956·纽约·30岁·和米勒在一起,布面油画,160×220cm,2016

     

    BAZAAR:艺术市场有时也很矛盾,在精明与跟风之间反复横跳,后一种的确也会让创作者犹豫。

     

    陈可:我一开始会有点失落,这些人一会儿把你捧到天上,一会儿踩在脚底,所以过程最重要。如果只看重结果,那么市场一直在变,你完全无法把控,有时甚至跟作品本身毫无关系。

     

    另外,艺术家的自我怀疑,我认为也是一种反省,不一定是坏事。如果对自己没有客观评价,或人人都说好,也很危险。认识一位艺术家需要时间和过程,而不是简单贴标签。所谓“卡通”,虽然在市场上很火,但负面的批评声也很多。

     

    BAZAAR:忽然想到,在你看来,奈良美智的作品跟卡通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陈可: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卡通”,比如涂鸦算吗?这个词本身就特别不准确。我只能说奈良美智不是潮流艺术,他是一个用画去表达人性的艺术家。当然,有的潮流艺术也不是不表达人性,但至少最关注的不是这个。

     

    BAZAAR: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与你探讨。以前觉得奈良美智挺好,但最近越看越觉得他画得太类似了,无数素描、水彩,本质上区别真不大,你怎么看?

     

    陈可:他曾是我最爱的艺术家,但现在不是了。可能跟你有同样的感受,我还是喜欢有点变化的艺术家。也许需要一场全面的奈良美智回顾展。我挺喜欢他的绘画装置“小房子”,屋子里好多素描,比他的绘画表达更充分,让人感动。

     

    他最想表达的也是自由且游离在所谓主流社会之外的一种状态,所以涂鸦最能代表这种精神。“类似”或许跟商业化有关,我不太确定。但与村上隆相比,奈良美智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

     

    陈可《房间No. 16,油画颜料、铝板,45×39cm,2021

     

    BAZAAR:你二三十岁时,可能接触了许多四五十岁的藏家;现在则有很多90后甚至00后的藏家,比你小很多,你觉得这两个群体有何区别?

     

    陈可:我接触藏家并不多,因为我比较宅,平时没精力去交际,基本上是画廊给我反馈这些意见。而且我的工作室比较偏远,工作节奏很规律——白天工作、晚上带娃,聚会我都很少参与。

     

    不过我倒不是不愿意接触,而是完全不能熬夜。画画挺费脑的,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人们可能对艺术家有一些误解,起码我身边好多艺术家的生活都很规律。

     

    BAZAAR:你跟星空间合作多年,与创始人房方也是朋友,我俩也是好朋友,很想知道你如何评价他?

     

    陈可:我觉得他是一个挺可爱的人,有一点理想主义,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开始跟他合作,就是因为他身上热血青年的气质,而且大家年龄接近,许多方向也一致。他这几年也在转型,会去挖掘一些“遗珠”和年龄大一点的艺术家,我觉得他是把画廊做成了自己的作品。

     

    BAZAAR:你有没有跟他聊过,让他干脆也去当“艺术家”?

     

    陈可:他知道自己当不了艺术家,但他喜欢艺术家,身上有热情,这是开画廊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我也觉得他不太适合当艺术家,因为他脑子太灵活了,艺术家有时候需要轴一点或单向一点。

     

    BAZAAR:他给你的鼓励多还是鞭策多?

     

    陈可:他其实对我的鞭策比较多,可能因为跟我太熟了,知根知底。而且完全不怕负面评价如果他说得对,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知道他的初心是好的,而非恶意地去攻击人。

     

    陈可《大金,油彩及丙烯媒介剂、木、铁拼贴于布面,200×157cm,2017

     

     

     「 谈创作阶段与状态 」

     

    BAZAAR:你曾说自己的作品并不体现宏大主题,而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你到底在解决自己的什么问题?

     

    陈可:每个阶段我都有一些内心的冲突或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比如早期作品是解决“孤独”的问题,当时我初到北京,感到自己很渺小,所以通过创作将这种感受表达出来。

     

    现在则是解决一种角色的问题,虽然我画的是别人,但还是在思考我自己的问题,即人和周围世界的互动和摩擦。“梦露”系列就是个体与外部世界摩擦的结果,她一直在扮演梦露这个角色,未必是她自己,其实每个人都这样。

     

    陈可《1955·纽约·29岁,布面油画,200×130cm,2016年,摄影:杨超工作室

    陈可《1957·海边·31岁》,布面油画,80×110cm,2020年

     

    BAZAAR:你早期的画有一些阴暗、残酷的东西,反映了你真实的内心?

     

    陈可:或许来自天蝎座的阴暗面。比如我的早期摄影,现在看都挺吓人的,类似哥特风格。这两年,我反而喜欢更平实的东西,就像以前爱看恐怖片,现在更喜欢生活化的电影。虽然表面上是一种平静,但这种平淡也很残酷。

     

    画画时也是如此,我不想刻意表现苦大仇深,而是希望画面给人一些明亮的东西。我记得第一张“包豪斯女孩”就是疫情期间画的,当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和父母在北京,非常焦虑。

     

    在那种情况下,画那张画时,我突然就平静下来,也突然能够明白,马蒂斯在战争环境中的作品风格,以及蒙德里安画中的秩序感。因为周围世界失去了秩序,所以艺术家只能在画中寻找。

     

    BAZAAR:这几年你都在研究包豪斯,未来会继续这一主题吗?

     

    陈可:包豪斯”系列是从2020年开始的。以前,我只闻其名,但并没有深入了解,直到看到那本影集。不过即便如此,包豪斯的内容太深,以至于我没法用一个展览呈现完。去年在上海的个展,我更多关注其中的女学生及其处境,还有她们作为女性先锋对当下的意义。但我现在正准备明年的个展,切入点将完全不同。

     

    我这次想聚焦包豪斯作为乌托邦的这个话题:一方面是它跟周围社会的关系;另一方面是它作为一所学校对当代视觉语言的改变,如平面性、空间、时间,以及抽象或极简等。

     

    陈可《包豪斯女孩No. 6,布面油画,100×80cm,2021

    陈可《包豪斯女孩No. 11,布面油画,100×80cm,2021

     

    BAZAAR:你现在的创作速度如何?比以前快吗?

     

    陈可:没有,我速度最快是刚来北京那几年,当时每年一场个展,现在则是两三年,速度就慢下来,产量比较小。一方面,的确要分一些精力在家庭上;另一方面,自己也想慢一点。

     

    去年准备上海展览时,我差不多每天画十多个小时,但不是常态,就维持了半年。我挺享受这种因为展览要开始了而被迫摒弃掉所有杂念、专注眼前一件事的感觉。但这对自己的心力和体力都是巨大的消耗,结束后需要调回更放松的状态。

     

    BAZAAR:中年危机吗?

     

    陈可:一直都有,差不多生完孩子后。这跟家里人的状态有关,比如孩子的成长和父母的衰老,还有自己事业的瓶颈或压力,让人感到中年危机扑面而来。我想中年的状态是灰色的,没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苦或酸,而是五味杂陈,就变成一种“灰色”的味道。

     

    以前刚来北京时,我基本上是一个人,虽然孤独,但很简单,想画多久就画多久,脑子里就这一件事儿,现在有很多事儿,需要不停转换角色。因此,有个工作室很重要,到了工作室,我就马上把角色调整过来。我喜欢创作职业化的状态,保持规律地创作。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并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支持公益传播,所转内容若涉及版权问题,敬请原作者告知,我们会立即处理。
    0
    相关文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