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战线》专访:从《女性人类学》到《新女学周刊》 —— 禹燕访谈录

    来源: 女性艺术家    作者:颜真 潇野    时间:2018-12-19

    25年前,一部《女性人类学》让她年少成名,成为中国女性主义研究拓荒者;

     

    25年后,她主编《新女学周刊》,退居幕后,潜心搭建学者与社会的沟通平台;

     

    未谋面时,“女性主义研究者”“学者型编辑”,让我们觉得唯有仰望才能与之对话;

     

    见面如沐春风,态度谦和、温婉幽默;自我调侃:“其实我左半边脸会比较上相。”

     

    她一度游离于女性主义的研究圈子,归来时已然将个中因由看得更清;

     

    她将女性主义作为一种分析工具,坦言自己是女性研究中的“温和派”

     

    她是禹燕,一个想做“大青衣”式女性媒体的女子。

     

    我希望《新女学周刊》具有“大青衣”的气质,外表优雅大气,内心丰厚沉静,既“悦目”也“赏心”

     

     

    +

     

    记者:禹老师,您主编的《新女学周刊》是中国妇女报的一大亮点,其中既有政策研究、调查报告,也提供丰富的知识、观点,读来令人受益颇丰。同时,周刊的文章、报道也对决策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都是我们慕名来采访您的原因。

     

    禹燕:谢谢你们的关注。《新女学周刊》是中国妇女报去年(注:2012年)创刊的,当时我们报社新上任的总编辑孙钱斌希望本报更具思想力,更有影响力,使这份中国唯一的女性主流大报更好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因我过去在这方面有所研究,所以就担纲主编,做起来了。其实当时压力蛮大的,也花费了很多心血。不过正如你们所言,周刊在女学研究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也引起了知识女性的共鸣和妇女工作者的关注。另外,先后推出的《中国女教师发展报告》《缩小男女工资差距的立法构想》《关注中国女性人口状况》《西藏妇女口述实录》等,也得到了有关决策层的关注和重视。

     

     

     

    记者:看得出来您的用心。现在的女性媒体比较缺乏有理性、有深度、有力量的声音,这是否也促使您想办好《新女学周刊》?

     

    禹燕:我觉得女性媒体可以类比戏曲中的几种行当:青衣、花旦、刀马旦。我们大量的女性媒体相当于花旦,打扮得很漂亮,活泼可爱,如红娘一样乖巧体贴,专注于生活服务;还有的媒体就像刀马旦一样,为弱势群体女性提供一些情感慰藉和法律帮助,这类媒体运作好的就具有侠义之气,运作不好的就以女性受伤害、被侮辱的故事吸引受众;还有一类就像青衣,外表端庄大方,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内涵,应该看到,一些女性媒体正在努力成为内外兼修的青衣。 

     

    《新女学周刊》虽然只是中国妇女报的一个周刊,但我们希望她成为传媒“青衣”,让她外观看起来很舒服,不会让人敬而远之,但内在的东西也有底蕴。

     

    记者:人们提到《新女学周刊》,大概都会问:“女学”是指什么?“新”在哪里?请您稍微给我们“科普”一下。

     

    禹燕:“新女学”是我们为《新女学周刊》而专设的命名。其实,“女学”在中国是一个传统概念,既泛指旧时的女子教育也特指近代而兴的女子学校,而当“女学”与“新”字相遇后便有了崭新内涵。可以说,“新女学”是与性别相关的学术研究、知识传播与社会实践的集合,是女性/性别研究在中国的本土化表述。因此,“新女学”既携带着女性解放的理想基因,也秉承着女性主义的学术气质,还夹带着中国文化的悠远乡音。它不是对西方女性主义的简单传导,也不仅是少数学者的冥思独白;它致力于性别研究的中国化,它不但要推动性别平等进入决策主流,也要推进两性和谐融入公众生活。为使新女学“新”,我们力求做到理论上的前沿性、观点上的新锐性、态度上的包容性、表达上的策略性。另外,就是培养新人,给年轻人机会。

     

    记者:学术问题出现在大众报纸上,而且稿件或访谈对象主要来自科研院所、专业院校,有可能会让人感觉比较“阳春白雪”,您在小众话题与大众媒体之间如何平衡呢?

     

    禹燕:这个问题提得特别好。两个版的周刊,肯定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只能尽可能在影响到决策层的话题上做到最大化。我们的定位有三个主要方面:一是为女性/性别研究者服务,二是为妇女工作服务,为有关决策者提供分析与决策依据,三是为有性别平等理想的读者服务。这就要求我们不能只讲纯粹的理论,所以我们两个版面,一版是注重于理论的《知·道》,传播女学的知识和学术研究的最新成果;另一版《行·范》主要是关于性别平等的实践性探索,包括在推进性别平等中一些有价值的范例。理论这部分更多是面向决策层和学界,目的是增加对决策层的影响力和专业影响力,实践这部分更多的是面向行动者,更大众一些。我们试图把大众化的传播和对决策层的影响结合起来。

     

     

    性别视角与学术的新闻化传播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思考问题的方法、工具:你怎么看人,人的存在、人的价值;你利用这个工具就知道如何分析、解读新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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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

    您的职业理想是做“学者型编辑”、办“有思想的媒体”。把学术问题用新闻的方式传播出去,既需要不惧市场的勇气又需要大胆创新的想法,可否把您的心得和我们分享一下?

     

    禹燕:说起如何推动学术的新闻化传播,我们也只是在以下方面努力尝试。首先是抓重要的时间节点,通过主题性策划,体现理论的时效性。比如我们在教师节做的《中国女教师发展报告》、在重阳节做的《性别视角下的养老制度变革》等等。其次,是抓现实热点,推动学者为改变现实而思考,体现学术研究的社会干预性,比如“建言公共政策系列”推出的《关于缩短男女职工收入差距的立法构想》、《让女性原始创新融入农业科技创新主流》等建议,不仅接地气,也都得到不同层级决策部门的重视。还有就是抓理论研究的前瞻性,体现理论传播的新闻敏锐性,比如我们关于女性与税收政策改革等文章就具有开创性价值。

     

    记者:把“女性/性别”作为一个切入点去看新闻事件,这是一个新鲜的角度,能看到不同的呈现。

     

    禹燕:对。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思考问题的方法、工具:你怎么看人,人的存在、人的价值;你利用这个工具就知道如何分析、解读新闻事件。比如美国校园枪击案,别人看这件事,会从很直观的角度去看,但是我们请的专家是从“母婴关系”的角度——凶手与他母亲之间的关系入手分析,这就是亮点。我们很多专家跟编辑之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沟通——他(她)们通过看你怎么编,就知道该怎么写。有的专家越写越好,原来写的东西可能学理性很强,但是渐渐的,就会把这些新闻点勾描的特别好。

    再比如最近我们推出了一个“反暴力”的系列讨论,其中一篇文章谈到“足球需要女性主义”,讲的是加拿大、尼泊尔等国如何利用足球的公平游戏规则教育青少年参与反暴力,非常有新意,也有新闻点。我们就把标题改为《反思并重塑男性气质  让‘足球’加盟反暴力》,这篇文章引起不少男性的兴趣。

     

    妇女解放与个体幸福感

     

    妇女解放的最终价值就是使个体更有幸福感。我提倡一种包容的态度。女性应该怎样做女人,要看“这个”女人愿意做什么,不要规范划一,要超越群体性的价值观,尊重每一个女人自己的选择。

     

    记者:据我们所知,您20多年前就已经是研究女性主义的“小名人”,现在也还在从事与之相关的工作,您当初是如何与女性主义结缘的呢?

     

    禹燕:我当初的理想实际上是当个“红学家”,去中国艺术研究院下面的红楼梦研究所。结果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以后,却被分配到出版社当编辑。离学者梦有点远,多少心有不甘。后来赶上了上世纪80年代末女性学在中国兴起的机缘,我自己呢,从小比较要强,可能也有一些女性主义的“慧根”吧,就写了《女性人类学》这本书,当时算是这个领域的“开创之作”。写完这本书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我游离在女性主义研究圈子之外。主编《新女学周刊》让我回归女性/性别研究,我感谢妇女报给我这个平台。我们的黄海群社长、孙钱斌总编辑都是有性别平等理想的人,他们支持我能用对学术的理解、对社会需求的理解、对新闻的理解,来推动学术的新闻化传播,让学术更鲜活,更有社会价值,为思想者搭建推动社会变革的桥梁。

     

    2017禹燕出席首届媒介与女性跨界论坛并作主旨发言

     

     

    记者:您说的对,理论不能束之高阁,只有落到实处,才有现实意义。有了这么多年的女性主义研究的积淀,我想知道,在您的观念当中,女性在社会中应该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禹燕:我觉得女性文化和男性文化的一大区别在于,男性文化是强调群体价值观的,女性文化强调个体价值观。女性应该扮演什么角色,要看“这个”女人愿意做什么,社会不要对她强求。我觉得有些女人,她愿意承担公共身份,愿意做更多公共领域的事情,在事业上奋发有为,社会要认可她的价值。有的女人,愿意相夫教子,她若觉得这是她的人生理想和幸福所在,社会也应该尊重她的选择。社会应该尊重个体价值。我认为,妇女解放的最终价值就是使个体更有幸福感。

     

    记者:您如何评价一百多年前兴起的国际妇女解放运动?如何评价中国“五四”以来的妇女解放?女性解放在中国的口号是“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个调门很高了,但实际上的问题解决得又如何呢?

     

    禹燕:这是一个宏大而深邃的问题,我谈点个人的理解吧。一般来说,国际妇女解放运动经历了三次浪潮,发端于 19世纪后半叶的第一次浪潮主要是为妇女争取选举权、教育权、就业权;第二次浪潮20世纪60-70年代兴起于美国,并波及各主要发达国家,主要批判以父权制为核心的不平等的社会权力结构,推动女性走向公共领域,强调消解男女差别。第三次浪潮从20世纪80- 90年代开始并一直持续到现在。概括讲,这三次浪潮经历了从争取女性权利,到批判男性权力,再到反对二元对立、认同性别差异、寻求性别融合的历程。女性解放运动既是一种社会运动,也是一种理论思潮,对推动社会变革、推进社会公正、变革传统知识体系都起到了历史性的作用。

    中国“五四”以来的女性解放运动既有男性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倡导,也有觉醒的知识女性与革命女性的参与和推动,和西方女性的独立奋斗有很大区别,所以有学者以“与男共舞”来精准概括,这一特点也决定了中国女性解放在思想与路径上的独特性。当时提出的许多思想、目标现在仍然具有特殊价值,值得深入挖掘,所以《新女学周刊》专设了“女史重建”专栏来回顾历史并向先驱们致敬。

    “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口号,应该看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妇女解放确实取得了许多值得称道的成就,但是,也不必讳言,由于立法的滞后、执法的乏力,“男尊女卑”社会观念的根深蒂固,我国的妇女发展还面临不少问题,女性在很多领域获取资源、机会、保障的能力与水平都低于男性,女性、女童受暴力侵害的事件也时有发生。因此,要真正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需要在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双向互动中协力推进。其中,立法的完善是前提,执法的到位是保障,社会观念的变革是基础。

     

    思想的天空(禹燕摄)

     

     

    记者:您似乎更倾向一种温柔合作的精神,而非性别之间的对抗与竞争。

    禹燕:我理解的女性主义既是一种思想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性别平等与社会公正是它的核心价值。性别平等不仅是男女平等,不仅关注女性权益,也关注男性权益,还要关注其他性别少数群体的权益。作为一个女性媒体人,我希望能借助中国妇女报这个平台,以理性、包容的态度把性别平等的理念传达出去,得到更多人的关注。

    今年“三八”节,我们报社还联合中央主要新闻单位负责人共同发出了《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媒体倡议书》,号召媒体做性别平等的传播者、守望者、践行者,就是希望媒体能在这方面做得更多。不只是女性媒体,而是所有的媒体人,都能参与其中。

    节选自人民日报社《新闻战线》杂志2013年第6期,原标题为《女性媒体“大青衣”之<新女学周刊>(禹燕访谈录)》  作者:颜真、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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